四,耕读
欧阳洋:在山上,觉得自己的听力特别敏锐,听到的声音特别丰富,而且什么都能听得清清楚楚。你问我在山上闷不闷,怎么会呢?去年秋天,我真的看到了排成“人”字形的大雁。今年,我的目标是种一亩向日葵。六月的时候你再来,就能看到了。
欧阳洋是郭中一的学生,小团山中英书院目前唯一的记名弟子。事实上,山庄近30名员工,都是书院的学生,也是老师,包括郭教授自己。
山庄践行的,是古已有之的“混龄教学”。子曰,三人行,必有我师。山庄中实行的也是相教互学。如志愿者李卓妮,毕业于华中师范大学音乐系,专业花腔女高音,每天都会带着山庄的员工和附近的孩子们一起练和声。她计划五月要在山庄举行一场音乐会。
郭教授也能讲音乐课,很多内容却是科班出身的女高音闻所未闻。他从毕德哥拉斯的“万物皆数”开始,穿插到《刺客列传》里,高渐离送荆轲时唱出“变徵之声”,第一次出现七声音节,再讲到建筑声学,为什么音乐厅里不能用地毯?因为地毯吸音。
郭中一学贯中西,文理兼修,包括建设生态农庄所需的农业知识,基本都源于自学。教育的目的本来就应该是学会学习,热爱学习。但应试教育却背道而驰,为郭深恶痛绝。目睹两个儿子在学校里遭受荼毒,郭教授下定决心让他们离开体系,在山庄自学。老大延铎高中毕业之后开始自学,老二延极则连初一都没有上完就回家。
离开学校的两年里,延极已经读完了先秦诸子百家的主要著作,也学完了微积分和高等数学。他的生物学水平在山庄已无人能及,大约已达到大学本科,最近正在研究细胞分裂时,蛋白质的若干细节。
事实上,逃离学校的短暂幸福感消失后,延极也曾为这个决定而惶恐。但随着自学内容的深入,他开始越来越觉得留在学校里的同学幼稚,因而更坚定了留在山庄的决心。
无论是谁,都会跟记者聊起:“在这里有很多东西可学。”譬如山庄工程和物流的负责人曹工,是个17岁就离家的农民工。他第一次拿到山庄的建筑设计图时几乎完全看不懂,“因为和我们的习惯太不一样了,同一个平面居然有好几条水平线。”于是,延极教他怎么用电脑上网,收发邮件,用skype和台湾的设计师语音聊天。为了理解复杂的图样,他开始自学CAD软件。现在,40出头的曹工已拥有自己的博客,并且是山庄网站的维护人员。
至此,生态农庄最初的设想,“无害的社区”和“好的文化氛围”两大目标基本实现。再造生态系统的努力,也在向周边扩散。
2007年,生态农庄的基础建设尚在进行之中,庄蕙英已开始为周边的孩子免费辅导英文。她发现,教育机会的不公,对农村孩子而言,集中体现在英语上。庄本人是美国毕业的教育学硕士,对此自然不在话下。5年来,她辅导了不下百名农村学生,有的孩子英语成绩从个位数提高到接近满分。有的孩子甚至各科成绩都在往上走。庄蕙英对此很奇怪,那孩子回答说,英语是最难的,我都能攻克,还有什么学不了呢?
2010年初,郭氏夫妇被评为“安徽省十大经济人物”。评奖晚会上有个节目,由一群孩子合唱一首英文歌,其中一半来自郭夫人所在的农村,另一半来自合肥市区。农村这边,郭夫人很快和孩子们一起,一字一句排练纯熟,市区那边却传来消息,说孩子们唱不了,要改成一半中文一半英文。不久,又传来说,还是唱不了,英文再少一些。
终于到了台上,农村孩子和城里孩子站在一起,字正腔圆、毫无退缩地唱起英文歌。郭中一站在一边,潸然泪下。
乡关
史立勇:我家是在县城附近的农村里,后来到山西上大学,却对那里没有什么感觉。在外面时间越长,越想回家。心情低落的时候特别想回去。我也知道,回去会有很多束缚。真回去了,可能也待不住又想出来。有时候想,真要是没有太大追求,一辈子在一个地方也挺好。
可惜,史立勇本人不是一个“没有太大追求”的人,否则不会在大学毕业之后,辗转到安徽的小团山农庄工作。
面对同样的问题,延极的哥哥延铎沉默许久,才说:“你问我是合肥人,是台湾人,还是哪里人?我回答不出来。小时候,祖籍是什么,我是知道的。那年来的时候,我想像中的合肥,是一个民风淳朴的地方,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我出生在美国,两岁到台湾,15岁再来合肥。却似乎没有一个地方,能让我有立勇那种感觉。”
边上的李卓妮帮延铎解围说:“我应该算是湖北潜江人,但更多的时候其实是在外面,在武汉,在上海。第二故乡给我的快乐还多一些。故乡这种情怀和概念,大概我们现在还不会有。”
说这些话时,他们一起坐在合肥到上海最慢的一班夜车上,面前桌上是延铎正在自学的《文心雕龙》。每周六凌晨3点,立勇和延铎都要赶上这班车,用最经济的办法参加上午9点开始的市集,卖出农庄的产品。除了车厢里弥漫的烟味和泡面味,延铎对这种跑单帮生活甘之如饴。此时,郭教授也带着延极坐在另一班火车上,赶往北京的类似市集。
延铎和延极都还没想要离开山庄,“因为还有很多东西可学”。延极曾经问父亲,自己会不会一辈子待在大陆?
教授回答说:“将来,你可能会去火星工作,在那里定居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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