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0月25日中午,钟兆武在田间补种被野猪捣毁的土豆苗,回忆这些年发生的大事时,一脸的平静。
午饭过后,忙完农活,钟兆武要带记者到村里走走。
虽是秋季枯水期,汩汩的溪水仍流淌不止。沿着一条平整的水泥路上行,一栋栋木房和砖混结构的民房均大门紧锁,一些经不起风吹雨淋的已坍塌。
“这是我哥哥家的,这是村支书的,这是我大堂叔的……”钟兆武64年的全部记忆,都依托于这个行将消失的村庄,即使对于已经搬走20多年的人,他仍能详细地说出模样和脾性。
村尽头是钟家祠堂。和那些破败失去颜色的老宅相比,这个被刻意修缮的房子鲜亮得多。不过因为长久无人进出,祖先的牌位已被蜘蛛网占领。
在这里,钟兆武说起了村庄的历史:清朝末年,兵荒马乱,一户钟姓人家从浙江丽水躲避战乱来到这里,看此处山清水秀,便安顿下来。到了钟兆武这一代已经是第十一代。村里出过最大的官就是村支书。
村史没有成书,口口相传了上百年。
对于钟兆武,村里的祠堂、池塘、小溪和晒谷场等都能勾起一段抹不去的回忆。
钟兆武说到了村里曾盛行几十年的岳家拳。
南坑村在早年曾盛行习武,练习岳家拳法。村里的每一个男丁都会耍上几招。农闲时节,村里10多个从7岁到20岁不等的孩子,会在晒谷场上聚集,跟着大人一招一式练习拳术。
岳家拳也跟随钟氏家族流传了好几代,很长一段时间,因有武功在身,钟氏家族很少被人欺负,甚至在集体分田和分山林时,钟家人都有相当的话语权。
但经历了几代钟家人的岳家拳,最后和村里每年热闹的社戏、舞狮一样,被风吹走,只留在记忆中。
“孩子都不学了,忙着挣钱去了。”说到失传的武术,钟兆武有些伤感。
住在县城的哥哥钟兆文年轻时也会一身拳脚,但几十年没有活动筋骨的习惯了。“那都是小时候的记忆。”在钟兆文眼中,岳家拳失传是一种必然,因为再没有年轻人对它有兴趣。
骑车到2公里外接听手机
没有他人的村落,常常寂静得让钟兆武发慌。
每到这时,他会打开陪伴三年的收音机,调到有杂音的电台让里面的人大声说话。或者,吃过晚饭打开电视,让“声音”回到他的世界。
每十天半个月,他还有一个期待,就是等待在外工作的两个儿子打电话回家。
这天,小儿子钟印水从甘肃打回电话。
因山里手机信号不好,钟兆武骑车到2公里外去接听。儿子担心浪费父亲话费,重新拨了过来。
儿子本是来问候父亲的,可话没说两句,两人就吵翻了。
“这个逆子,还威胁我(他)再不回来。”父子俩围绕父亲是否应该去县城和母亲团聚的事争执不下。
钟兆武拒绝到城里住的理由有:地里棉花要摘,城里花销大,在城里住不惯。
被惹恼的钟印水最后抛下一句话,如果不到县城去住,就(让老爸)一个人待在家里过年,他们是不会回去的。
钟兆武觉得权威受到了挑战,对着电话用当地方言大声呵斥儿子,却发现电话已经挂断。
这晚,他赌气连晚饭都没做,一个人闷闷地坐着发呆。
“想想,我脾气也大了,孩子本来好意打电话,被我骂走了。”事后,他有些后悔。
针对这次矛盾,钟印水认为父亲太固执,有好的生活不懂得享受,让村里长辈戳小辈的脊梁骨,他有些不甘。
钟印水承认他和妻儿确实不想再回到老宅生活,“因为那里要什么没什么”。
钟兆武心里也明白,让儿子们回到农村并不现实。他们这一代已经不再靠这里的土地刨食过生活,对土地早失去了眷恋。
钟兆武清楚地记得,村民搬走后,起初逢年过节,还有一些村民会回到村里在老宅门口贴上对联,放一挂鞭炮。再后来,连这样象征人丁兴旺的事也免做了。
钟兆柳说,以前过年还能热闹一阵的小村庄,现在一年四季都冷清。南坑村就像他,一日比一日衰老,走向应有的归宿。
族人离世才有一次家族聚会
村子里的人走光后,土地便闲置起来,钟兆武接手这些土地,种上水稻和旱地作物。
今年雨水充沛,但近两亩的稻田,秋收时只收到800斤稻谷。野猪又一次扮演了“坏人”的角色。虽然会几招岳家拳,但钟兆武还是不敢进攻它们,只能将它们从稻田赶走。
钟兆武承认南坑村正在消失。他觉得一座座失去了主人眷顾的房子似乎只等坍塌的那一刻。
不过村里一年中还是会迎来一两次热闹。那就是外出的人离世后,要落叶归根的时刻。
2011年12月一个寒冷的冬日,钟兆武离家5年的嫂子赛火莲,被丈夫和孩子用一辆面包车从县城拉回家。
大哥告诉他,嫂子被南昌的大医院确诊为胃癌晚期,已时日不多。为满足她的心愿,将她送回老家。
一个月后,嫂子在已经倒塌半边房屋的老宅中断气。
钟兆武说,也只有在这个时候,家里才会通知远在外地的家族、亲戚,只有这时才是一次难得的家族聚会,年轻人会回到老宅住上几晚,忙完事后匆忙各奔东西。